3
千玺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那小痞子。
庙会上的嘈杂是千玺最受不得的,他生来喜静,偏偏母亲最爱逛庙会,每月初九都要来逛逛,即便拥挤杂乱,千玺也得偶尔陪着来一两趟。
隆福寺离宅子不远,没带上弟弟也就没开汽车,千玺跟着母亲,两人出门招了辆黄包车,不一会也就到了。
下了车,远远就看见满街的小摊子,一眼望不尽的拥挤人群。
易大少爷平日里总是戴着眼镜,细细的金丝边儿,架在鼻梁上,什么心思都藏在那副镜片后,头发也都一丝不苟梳得整整齐齐,眉目之间就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冷。
可今天起床起晚了,头发没怎么打理,也就放任着随意的垂下来,刘海儿有些长了,搭在眉毛上堪堪遮住他眼睛。眼镜也没戴,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整个人都柔和几分。他眉心靠下一点的鼻梁上有颗很小的痣,平日里被镜框挡着也没多少人去注意,也没多少人敢去注意。这回没了镜框的遮挡,那颗痣搭着他的眉眼,竟透出一股子生动的人情味。
成片成片的拥挤着的人,小贩的吆喝,正是庙会最热闹的时候,千玺跟着母亲一齐往庙门口走,脑子里转着别的事情,没注意就被一个人踩了一脚。
等人都走远了些千玺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大反应,只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帕子,蹲下去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擦鞋。
再站起来时,眼角却瞧见前边儿靠着庙门有个卖蛐蛐的摊子,摊子前面的众多人影中,正有一个是昨儿个骂过他的南边逃难过来的那个小痞子。
那么多人,千玺一眼就看见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可也就只是看见了,经过摊位前也没打算去喊,只看到他原本白净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似是被人揍过一样。
脑子里又有了可琢磨的事儿,一面想着这小痞子因着什么事挨了揍,一面跟着母亲进了庙。待烧完香行了香火钱后再出来,也快到了晌午,人也没有来时那么多了。
经过那摊子时千玺又瞧了一眼,也没再瞧见那人。
只剩下零星几个还没收的小吃摊子,供逛庙会逛累了的人歇脚吃些东西。 易太太正走着发现儿子没跟上来,回头才看见千玺在后边不走了,正双手抄兜站在那里盯着一个馄饨摊发愣。
易烊千玺盯着那馄饨摊,看见那个小痞子顶着一脸青紫正大口大口的吃着一碗馄饨,手边还搁了个小盒子。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千玺自己都觉得有些意思。要是不上去认识认识这人,简直都对不起老天爷赏的缘分了。
说是要认识,心里却是想着要把昨儿挨骂的账给讨回来。
易烊千玺这人心眼儿不小,但肯定不大,做生意的,成日里算计惯了,自然也就养成了不肯吃亏的性子。
既然一回两回的遇上,这送上门的讨债机会,不用也是白不用了。
易太太看千玺站那里不动弹,只好又走回去,顺着自家儿子的视线看过去,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疑惑着问了声:“看什么呢?”
“没什么。”千玺说话时仍是面无表情,语调也冷冷清清:“碰上个朋友。”
又在馄饨摊上扫了一圈,易太太看见了千玺盯着的人。
自家儿子交际广,三教九流都认识,看见那人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开口问:“不上去打声招呼?”
“招呼肯定要打。”千玺转头看了看母亲:“正好也饿了,不如在这吃点儿吧。”
“不回家吃?”
“突然想吃馄饨了,就在这儿吧。”
4
那小痞子正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捧着碗往嘴里灌汤时,看见两个人往他这桌走。
也没管,任那俩人坐在他这桌,顾自咕嘟咕嘟喝汤,一碗汤喝完,把碗墩在木桌上,心满意足,拿着手边放蛐蛐的盒子,起身喊了老板要结账。
“我来付吧。”易少爷自来熟的说着话,看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小痞子拎着盒子,瞧了眼说话的人,正是刚刚进来坐在他这桌上的那个男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压根儿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也就懒得搭理,兀自从兜里掏了点钱,一点一点数着,数好了,把馄饨钱给了摊主。
这么遭人无视还是头一回,千玺顿时觉得恼,可那些恼怒被他压在心下,面上却没表现出分毫,只拿了钱出来递到摊主手里。
“劳烦您,他这钱我来付。”
易少爷出手大方,给的钱足够买下这馄饨摊儿,摊主又惊又喜,抖着手把之前收的钱塞回小痞子手里。
这回总该能说上话了吧,怎么着也得跟我道个谢吧。千玺把视线又钉回那小痞子身上,心里高傲的,又带了些得意的算计着,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仍是冷冰冰的看着刘志宏。
易大少没想到,摊主塞回钱的时候那小痞子居然没犹豫,拿了钱看都没看他,拎着手里的小盒子直接就走了。
像被人当头给狠狠打了一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胸腔里憋着一口闷气,千玺紧跟着就追了出去。
易太太坐那里看着自家儿子一个人唱独角戏一样的,连个跟他搭戏的都没,看着他跑出去也只觉得好笑。
千玺加快脚步,赶上后一把拉住那人胳膊,难得的在明面儿上生了气。
“你站住。”
那人被他拽的一踉跄,手里的盒子摔到地上滚了几滚,都没回头看拽着自个的人是谁,挣开禁锢在胳膊上的手赶紧就去捡那小盒子。
骨子里生而来的高傲让易烊千玺实在没法再忍受这痞子一回又一回的无视,一时气血上涌,气得他头晕,简直杀了这人都不解恨。
什么破盒子!至于跟个宝贝似的!
小痞子自然是不知道易家少爷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把他气得要背过气,捡起盒子抱怀里回头直接一句:“神经病啊你。”
又被骂了。
易少爷抬了抬眉毛,长长的呼了口气,才把那些愤怒压下去。
再开口时又是清冷语调:“我昨天踩死了你的蛐蛐,不记得了?”
小痞子这才仔细看面前这人,想起了昨天那事:“哦,记得。”
千玺刚要再顺着他这话说下去,又听到这小痞子开口:“没什么事我走了。”
拼命压下去的火气是怎么都压不住了,他还没开始整治这小痞子,自己倒先被他给气了个半死。
他伸手拉住那人胳膊不让走,语气不像道歉倒是能感受到他蹭蹭往上冒的火气:“昨天我不对,多少损失,我陪你。”
“不用了。”兴许是听到千玺的道歉,那小痞子摆摆手,态度放软了些:“也没什么的,反正都死了。”
他说着甚至还对易少爷笑了下,千玺发现他笑起来还挺真诚挺好看。
小痞子又抓了抓脑袋,另一只手拎着宝贝盒子,胳膊还被千玺给拉着,还是笑着,好像之前那个总是无视易家少爷的人不是他,又说了一遍:“不用了。”
口音完全不是本地人,不似北方人那种天生就干脆利落的发音,他说话时的尾音黏黏腻腻,显得整个人都乖巧了。
千玺还拽着他不放,看他笑了,闷着的那股子火气也散了,想着也不能老是小痞子小痞子的喊人家,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姓刘。” 惜字如金,还不愿报上姓名。
到底是不认识的,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报上全名自是没什么必要。
见他只报了姓,也没有说出名字的意思,千玺只当他是防着自个儿,也不恼,直直道出自己的全名:“易烊千玺。”
小痞子果然也不好意思了,“那个,我叫刘志宏”。说完自己名字后又嘀咕了一声:“你这名字好奇怪。”
千玺听见那声低语,也没说什么。
馄饨摊旁边摆着个卖糖人的摊儿,千玺拉着刘志宏一起走过去,要了一个糖人。
摊主吹了个猫的形状,高高的翘着尾巴,亮晶晶的黄,栩栩如生。
千玺松开拉着刘志宏的手,付了钱,接过糖人后伸手递给身边那人。
刘志宏没接。
“拿着,就当赔你那只蛐蛐。”
刘志宏这才接过来,拿着舔了一口,又笑了。
易烊千玺看着刘志宏,他还是头一回仔细的观察这人。
这才发现这小痞子脸上虽然有伤,但长相却是……
——简直是无法挑剔的好看。
特别是那双眼睛。
睫毛很长,眼睛的形状很漂亮,还有延伸着上扬的眼尾……
刘志宏正吃着糖,蓦地抬头看了千玺一眼。
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好似初生婴儿般的单纯,又好似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无情。纯真的冰冷。矛盾着却又再自然不过的,刘志宏的眼神。
非常的吸引人。
那一眼让千玺的心脏猛地一跳,直直看到他心里去了一般。
在这乱世之下,长成这个样子,又没有什么背景,恐怕没法儿好好活多久吧。
迟早是要被一些人看上,给弄了去的。
倒不如……
易烊千玺被突然涌上的念头惊了下,可随即也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倒不如自己先弄到手上玩玩。
千玺看着刘志宏正一无所知的吃着自己送的糖人,想到那人并不知自己现下的想法,这种对比让他心里立即泛出一股无法言说的灼热。
刘海遮挡下的眼睛渐渐也涌出些复杂的不为人知的东西来。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千玺的视线,刘志宏抬头对他笑了下。
这个笑容让千玺有说脏话的冲动,多年刻意压抑在优秀外表下的阴沉本性在身体里叫嚣。
这小痞子长成这个样子,世道又这么乱,他到底是怎么安全存活又一路到了北平的。
不过若真能把他弄到手里玩玩,倒是也保证了他的安全了的。
易烊千玺脑子里思索着把刘志宏搞到手的事,面上回应着他的笑。
他这人极少笑,平日里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包括现在这个笑容,也不是因为开心。
只是因为有了想得到的,还算是挺有趣的一个小东西而已。
他笑着,嘴角现出梨涡,看上去真是个纯洁善良的斯文人。
若是把这小痞子给弄到手里玩玩,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